默读_分卷阅读_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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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小青先对骆闻舟说:“你这段话我听着特别耳熟,那时候你还蜷在我肚子里,没长到现在这么大一坨,你爸就是这样,非得让你动一个给他看,不理他就隔着肚子戳你,我觉得你现在脑子不好使,都是当年被他那大力金刚指戳的。”
  骆闻舟:“……”
  “脑子不好使”之类的造谣污蔑姑且不争辩,这个类比里蕴含的伦理关系好像有点怪。
  随即,穆女士又转向陶然,用“关爱脑残,人人有责”的慈祥语气说:“所以咱们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陶然:“……”
  他直到这时候,才隐约注意到骆闻舟方才好像是有点酸。
  穆小青指挥着骆闻舟和陶然当苦力,把她车里的几箱饮料和水果搬出来,分别送到护士站和主治医生办公室,经过家属等候区时,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报道的是周怀瑾自导自演绑架案的始末。
  骆闻舟和陶然同时驻足,穆小青会意,搜走了骆闻舟身上的烟,自己先回去了。
  “……也就是说,你当时听说了这场车祸后,就决定策划这么一起事件,我可以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获准独家采访权的记者问。
  “报复。”周怀瑾穿着色泽鲜艳的“号服”,整个人毫无修饰地坐在镜头前,然而他坐姿随意、眼神坚定,贵公子气质竟好似还在,他说,“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我父亲一直对我心怀芥蒂,这些年我在他的阴影下过得很艰难。”
  记者问:“是指他虐待过你吗?家庭暴力吗?”
  周怀瑾笑了一下,十分技巧地说:“比普通的家庭暴力更难以想象,我一度以为他想杀了我。我们家私下里是这样的关系,明面上还要假装家庭和睦展示给外人看,直到我已经成年,依然受到他的控制,如果不是因为他死了,我是不能随便回国的。另外,我也可以负责任地说,我父亲周峻茂和郑凯风在一些事情上的所作所为,是我不能接受的。”
  “比如呢?”
  “比如利用跨境企业参与非法牟利、恶性商业竞争,甚至做一些违法犯罪的事。”周怀瑾说,“我不能认同,尤其我当时还听说他有个私生子,这让我非常愤怒。这么说可能有点冷血,但刚一听说他的死讯时,我第一时间没有感觉到震惊和悲伤,反而开始思考该怎么利用这件事,最后,我选择用这种比较极端的方式揭开他的画皮,再把这件事栽赃到那个来历成迷的私生子身上,一箭双雕——我是这么计划的。”
  “你回国不便,所以你还有一个帮手。”
  “有,胡震宇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进周氏的时候隐藏了这一层身份,只有比较亲近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接下来,镜头一切,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展示了证据——有胡震宇和周怀瑾利用暗号互相沟通的秘密邮件往来、周怀瑾雇“绑匪”时支付的凭条、“假绑匪”的口供等等。
  “一般这种轰动一时的刑事案件,相关报道最少也都是几个月以后才会播,”陶然说,“这回情况特殊,媒体和周怀瑾准备时间都很仓促,周怀瑾能在不提他家那些‘亲生私生’烂事的情况下把话说圆,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看他表现不错,是真想给他弟弟报仇。他这回不惜形象地抛头露面,咱们阻力会小很多——对了,检查我替你交上去了,我听陆局的意思,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就没问题了。”
  骆闻舟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朝陶然一伸手。
  陶然十分会意,往四下看看,从兜里摸出一盒暗度陈仓的烟,两个人好像逃课的大学生,一起鬼鬼祟祟地溜出了住院部,跑到一个僻静的墙角。
  骆闻舟把拐杖扔在一边,吊着脚叼起一根烟:“内审怎么样?”
  “没有进展,”陶然叹了口气,“每个人都从头到尾审查了一遍,真的跟审犯人一样,好在这回连你都直接停职,大家也都知道这事严重,比较配合——但真的没看出谁有问题,按照排除法来看,这内鬼恐怕只能是我了。”
  “审讯周怀瑾的时候,当时能看得见监控的人都知道他说了什么,”骆闻舟想了想,说,“但是你告诉我,杨波在下楼之前收到了当晚跟踪他的几个兄弟的照片,这就有点奇怪了。”
  市局去年为了规范管理,刚刚更换了针对外勤的“移动办公系统”,一项工作建档之后,如果有需要出外勤,需要在相关栏目下登记,发生紧急情况的可以回来补手续,不过要负责人签字,一般诸如盯梢之类不太紧急的,大家登记都比干活勤快。
  针对杨波的盯梢是四个小时换一次班,刚开始有个值班表,不过到了具体干活的时候,同一组的成员之间经常会换班换得乱七八糟,骆闻舟有事一般只联系小组负责人,如果不登录办公系统查,连他都不知道当晚盯梢的是不是值班表上那几个人。
  可杨波手上的照片信息确实十分精确的。
  陶然点点头:“确实,知道那晚盯梢人都有谁的,要么是那个外勤小组自己的人,要么就是登陆过考勤系统。”
  “有权利查看出勤情况的,整个刑侦队里只有你和我,以及局里各科副主任以上级别的领导们,”骆闻舟的声音几乎和他手指间冒出的白烟一样轻,“要么那个内鬼在我们这些人中间,要么有人黑进了我们花了大成本做的这套系统,而网监那帮人都是废物,居然毫不知情——你比较喜欢哪种答案?”
  陶然觉得哪个听起来都挺让人蛋疼,疲惫地抹了把脸,过了一会,他又强打精神说:“还有两个比较好的消息,你听吗?”
  骆闻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胡震宇的配合,目前针对周氏的调查相对顺利多了,可能有他们三支公益基金涉及账目造假和跨境洗钱的确凿证据,除此以外,他们还涉嫌在国内传播谣言、操纵市场、恶意抹黑竞争对手以及行贿。”
  “经济案不是咱们主导调查的,”骆闻舟伸长了胳膊,往垃圾箱里弹了弹烟灰,“还有呢?”
  “我还没说完――因为那边有了证据,所以我们请求境外协助——你记得郑凯风给他的打手发工资的那个神秘空壳公司吗?它以‘服务费’的名义,去年支付了一笔定金,前一阵又支付了一笔尾款,付定金的时间正好和董乾开始频繁收发邮件开始,而尾款正好是周峻茂车祸的第二天。”
  骆闻舟愣了愣:“多大数额?”
  陶然:“加起来有八位数。”
  骆闻舟立刻说:“但我们没查到这笔钱。”
  “订金数额不大,存在一个境外的户头上,开户的是一个空壳公司,负责人已经闻风跑了,但这家空壳公司曾经和董乾寄过东西,他们之间应该有联系。尾款暂时没能追溯到,怀疑是通过地下钱庄入境后,还没来得及付给董乾,周家那两兄弟就又是报警又是策划绑架案,让警方介入了调查。”陶然说,“周峻茂出事当晚,杨波作为董事长秘书,曾经打电话给周峻茂的司机问候闲聊,司机说他好像在那通电话里透露过周峻茂坐的是什么车——另外,我们在郑凯风的燕城别墅地下室里找到了手工炸弹的制作工具。”
  骆闻舟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膝盖:“你的意思是,郑凯风和杨波合谋,一个买凶,一个当内线,策划了周峻茂的车祸,之后郑凯风知道事情可能败露,想带上杨波仓皇出逃,结果被我们堵了,于是启动了事先装在货厢下面的炸弹,打算同归于尽?”
  “现在看来,推测是这样。”陶然说,“还差一点关键证据。”
  骆闻舟沉默下来——从周峻茂车祸,到之后一系列的离奇事件,本来都在云里雾里中,无论是刑警队,还是针对周氏的调查,全都凝滞不前。可偏偏郑凯风一死,市局就跟转运了一样,一切都顺利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拼出了一个大概的真相。
  “我有种感觉,”骆闻舟忽然说,“关键证据应该不难找,这案子可能很快就能结。”
  陶然一愣,听出他话里有话。
  骆闻舟按灭了烟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费渡他爸当年也是因为车祸成的植物人。”
  陶然:“……”
  他本来预备着洗耳恭听,以为停职在医院还不忘牵挂工作的骆闻舟能有什么高见,没想到这货话音一转,又是费渡。
  陶然至今没想明白这两个当年一见面就掐的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其中某个人还有要走火入魔的意思——三句话离开费渡他就受不了。
  “再憋两天,”陶然拍拍他的肩膀,“大夫说过几天他能醒过来、状态再平稳一点,就能进普通病房了,到时候你爱看多久看多久,行了吧?”
  “你脑子里能有点正事吗?”骆闻舟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正经的——这两天在医院闲着没事,我去查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念书的节目,当时还是电台,我溜出去好几趟才找到一个当年在那干过的播音员,他给我找到了当时做节目的笔记。”
  陶然下意识地坐正了。
  “咱们当时没有注意到‘朗诵者’这个ID,是因为朗诵者的出现时间不在老杨出事的那个时段,要在往前一点,正好是费渡他爸的车祸时间,当时他点播的是《呼啸山庄》。”
  陶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神秘的听书节目,意味深长的点播听众,老刑警存疑的死因,一起又一起让人神经过敏的车祸事件……这一切听起来都太玄了。冥冥中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铺在这太平盛世底下,非得潜入最深的地方,才能碰到一点端倪——因为太过离奇,让人哪怕亲眼见了,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要不是因为这事是我先疑神疑鬼的,”好一会,陶然才说,“我可能会觉得你是脑震荡留下损伤后遗症了——我真恨不能费渡明天就活蹦乱跳。”
  费渡,只有费渡可能知道当年那“呼啸山庄”里发生过什么——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呼啸山庄”。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个字没透露过,一点不平常的表现也没有,”陶然说,“我说,到底是那孩子城府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还是咱俩失心疯了?”
  “马里亚纳海沟”又在ICU里横陈了两天,终于“刑满释放”,被推进了一个允许随时探视的单间。
  病床来回动,又被搬来搬去,费渡精力再不济也被震醒了。
  他吃力地睁开眼,不知是因为用药缘故还是单纯躺太久,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费渡很不习惯这种任人摆布的境遇,在骤然明亮起来的环境中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用力闭了一下眼,企图挣扎起来,好歹要弄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突然,他的眼睛突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随后一个温热的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似曾相识的触感让费渡一下安静了。
  “我在这,”那个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事也没有,休息你的,睡醒再说。”
  第87章 麦克白(二十八)
  那好像是来自他梦里的声音,熟悉得令人战栗,圆了他一个经久的期待。
  费渡拧成一团的眉头缓缓松开,在臆想中的浅淡烟味中放任了身不由己的睡意,陷入沉眠之前,他还惦记着想要握一下盖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可惜,一条胳膊上打着吊针,另一条胳膊被石膏禁锢得死死的,四肢十分不够用,只好作罢。
  费渡只要有自主意识,就好似重新握住了命运的权杖,他心里仿佛有一座镇守一方的石头山,寸草不生、坚不可催,也不需要什么求生意志,自然能熟练地将杂念清扫一空,尽最大努力配合着调节自己几近衰竭的身体机能,每次睡眠都是他的“充电”时间,每一天醒来,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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