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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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序回复:“可以,开始给师兄写连载文了,准备发表在起点还是晋江?”
  祝今夏:“怎么,你要去打赏?”
  时序:“你这个标题,听上去可以举报涉黄。”
  “……滚。”
  日子变得慢悠悠的,一个人多了些冷清,可在学校的时间却变得比以往更热闹。
  等待离婚冷静期的一个月里,祝今挑了个周末,请来收纳师和保洁员,一同将家里来了个断舍离、全屋大扫除。
  她把卫城的衣物悉数打包,同城快递给他,也收起了在角落里吃灰的永生花和公仔们。
  家里一时间变得空空荡荡,祝今夏又有点愣神。从今往后,再没有人陪她于周末看电影,也不会有人拿着锅铲在熬夜后的中午推开卧室门,叫她起来吃糖醋排骨了。
  她学着自己去看电影,买一桶爆米花,和一群陌生面孔共处一室,或哈哈大笑,或默然流泪。
  她在某部青春电影里看见了校长凶神恶煞惩罚学生们做下蹲的场景,遂给时序发去:“天下乌鸦一般黑?”
  时序回复:“谁怜天下校长心。”
  没一会儿,他又问:“看电影?”
  “嗯。”
  “和师兄一起?”
  他这是和乔师兄杠上了。
  “一个人。”想想,祝今夏又打字,“下次还是要约朋友一起看,电影这种东西,一个人都没法吐槽,憋得慌。”
  时序:“你现在不是正在跟我吐槽?”
  祝今夏:“你不懂,吐槽这种事情,要当面口沫横飞才尽兴。”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回复。
  “还是一个人看吧。黑塞不是说过吗,上帝借由各种途径使人变得孤独,好让我们可以走向自己。”
  祝今夏:“……”
  合理怀疑口吐名人名言是种传染病,有人传人现象,现已以光速传播到了宜波乡。
  后续发展大概要叫时序失望了,祝今夏没能太好地走向自己,一个人的状态很快被大家的邀约打破,同事们开始约她一起吃饭,参加他们的周末小聚。
  从前的祝今夏鲜少参与这些活动,若用时下流行的mbti人格测试来说,她是个典型的i人,社交过敏。可进山一趟,那么难融入的环境她也融入了,眼下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祝今夏尝试着接受邀约,慢慢地伸出小脚,一点一点往舒适区外探索。
  教语素课的老教授姓李,喜欢打牌,正愁每周抓人困难,毕竟年轻老师不像她早就完成职称评定,没那么大科研压力,还有闲心打牌。
  如今逮着个落单的祝今夏,可劲儿薅羊毛。
  “来啊小祝,打打牌,活跃一下脑子,免得老年痴呆!”
  天知道她才二十九岁,怎么就要开始预防老年痴呆了?
  可提起这个病,祝今夏又想起旺叔来,她抽空问时序旺叔身体如何,思绪仿佛又被拉回那高山之上的小院。
  三个月前,卫城那一闹,大家都知道她在闹离婚。
  李教授为了发展牌友,无所不用其极道:“男人哪有麻将好玩呢?麻将可以变化多端,男人就那一个死样。”
  她的丈夫,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银框眼镜的老先生,坐在她左手边面无表情道:“这话是不是好歹等我中途尿急上厕所的时候再讲比较好?当面就嫌弃上了,我不要面子啊。”
  “本人一贯主张,明人不说暗话。”李教授眼疾手快,“杠你——!”
  老先生吐血,“你今天杠我多少次了?果然啊,这爱情婚姻啥的,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李教授哈哈一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间的很多事物,追求时候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
  老先生偃旗息鼓,“算了,我说不过你们这些学文学的人。”
  祝今夏在一旁笑,被李教授一个犀利的眼风刮到。
  “小祝,说说,刚才这段出自哪里?”
  祝今夏立马正襟危坐,“出自《威尼斯商人》,莎士比亚。”
  李教授满意地笑笑,说还行,没把我教的都忘了。
  老先生摇头感慨:“职业病啊,你这是打麻将还是上课呢?”
  “这叫两手抓,你懂个屁!”火爆脾气的李教授,一边驯夫一边抽空给祝今夏小考,一场麻将愣是金句频出,半天,又抬头问对面,“小乔怎么不说话啊?”
  被抓来当牌搭子的乔师兄知情识趣,恭敬表示:“女士说话,哪有男士插嘴的份。”
  老先生恨铁不成钢,“……我辈耻辱!”
  “是你辈楷模。”李教授剜他一眼,“正所谓三天学说话,一生学闭嘴,多跟小乔学着点吧!”
  满桌哄堂大笑里,祝今夏技巧并不娴熟地看看自己的牌,再三检查后,迟疑道:“清一色自摸三家,好像胡了!”
  其余三人:“……”
  笑容戛然而止。
  周末也变得不再孤单。
  老师们开始约祝今夏一起看电影,关于女性,关于婚姻,关于人生。
  她们一起看《芭比》,看《可怜的东西》,赞赏前者含蓄礼貌的女性表达,也激烈辩论后者男性视角下的女性独立。
  不同于以往和卫城的观影体验,他们并不能看到一处去,卫城偏爱爆米花电影,虽也义无反顾陪祝今夏看她爱的主题,但总是昏昏欲睡,看完就完。回家的路上,祝今夏试图讨论,卫城总是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嗯嗯啊啊地点头称是。
  而今,祝今夏终于不用再听身边人鼓掌,她开始听到反馈与反驳,在激烈的碰撞里,无数新感想如穿针引线般应运而生。
  她在教课之余,比以往都要更加努力地丰富课余生活,仿佛只要填满空余时间,人生就不会有寂寥的时刻。
  是在一次和乔师兄食堂偶遇,同吃午饭时,她才偶然得知,竟然是曾院私下拜托老师们多带她一起玩的。
  乔翰知说:“不然你以为,就你那生人勿近的性格,谁要三天两头拿热脸贴你冷屁股啊?”
  祝今夏怔怔地拿着筷子,半天没吃一口。
  看她仿佛大受打击的模样,乔翰知点了下她的盘子,“吃啊,傻愣着干嘛?”
  “……”祝今夏略感受伤,“我以前真的很讨人嫌吗?”
  “讨人嫌不至于,顶多脸臭了点,假笑女孩。”
  “……”
  乔翰知倚在靠背上看她片刻,勾勾嘴角,“自信点,师妹,脸臭也不是什么坏事。灵魂有趣的人,就算脸臭,也不妨碍大家试图贴贴的心。”
  他还反问:不然你以为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能拉下脸来拜托大家多照顾你?那也是他了解你,熟悉你的为人,知道只要迈出第一步,你是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她不会吗?
  连祝今夏自己都不那么确信,可师兄和老师都这样推着她往前走了,她似乎无论如何也没有叫大家失望的理由。
  除了日常交往,在一日三餐上,祝今夏也做出了新的尝试。
  劝她别离婚时,卫城的父母曾说:“你又不会做家务,离开他,谁来给你做饭?谁来给你安排生活?”
  而今,祝今夏依然没有学做饭的想法,她向物业打听后,在小区里请了个做饭阿姨,每月一千块,中午在食堂解决午餐,晚上回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而她这个笨手笨脚的人,埋头于书本与论文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二十九岁这年,祝今夏开始思考何为真正的独立。从前她总认为自己足够独立,凡事靠自己,力求独当一面。
  而今回头再看,是谁说独立就一定要面面俱到呢?
  真正的独立,是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不足,不怕求助于人,愿意分工协作,既能柔软地融入人群,也能坚韧地自力更生。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山谷,不需要她一枝独秀。
  那天上课,讲到拜伦的诗,《给奥古丝塔的诗章》。
  your soul is gentle, yet never compromises.
  她念至此处,忽然停顿,在学生们纷纷抬头看她时,她又弯起嘴角,重新念了一遍。
  你灵魂柔顺,却永不妥协。
  她将这句诗送给自己,希望今后的人生亦能如此。
  ——
  中心校里,觉得生活忽然少了点什么的不止于小珊,顿珠尤甚。
  不同于于小珊每逢五年级小孩有什么新鲜事才发消息给祝今夏,顿珠走的是日常流——
  看见窗台上的大蒜开花,他会发图片给祝今夏。
  “大蒜说:我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祝今夏:“……都开花了,赶紧摘来吃了吧。”
  又或是做了青稞饼,他会用芝麻替它做眼睛,胡萝卜做嘴巴,咔嚓发给祝今夏。
  “饼宝说,吃我吃我。”
  祝今夏:“……替我吃掉它吧,bon appetit。”
  顿珠从厨房里拿着锅铲冲出来问他哥:“江湖救急,bon appetit啥意思?”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念给时序听,却小气地不肯将聊天记录展示出来。
  也没这个必要。在他的联系列表里,能蹦出这个词的不二人选,时序用脚指头都想得出。
  “你一天不骚扰她就过不下去是吧。”时序停下敲键盘的手,面无表情问。
  “这怎么是骚扰呢?这是思念之情难以克制,溢于言表。”顿珠说,“哼,你这种万年老光棍是不会明白我们天真烂漫的少男心的!”
  然后又催促:“快说啊,bon appetit到底啥意思?”
  时序答:“不知道,自己查字典去。”
  顿珠:“嘿我这暴脾气,不就比我多读点书吗,神气什么啊你?”
  话是这么说,人还是很积极地去查字典了,只可惜最后字典是查出来了,锅里的饭也煮糊了,当晚没少被时序批斗。
  顿珠宛若一朵蔫了吧唧的狗尾巴草,长吁短叹,吃饭不香,小脸拉的老长,就连脑后的马尾也不像往常那样一甩一甩摇摇晃晃了。
  他把它扎成丸子头,说是纪念他无疾而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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