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网船掉头驶入彩带似的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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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网船掉头驶入彩带似的内江
  这时的黄春江正驾动小五斗渔船,在追赶历崇德的水路上奋力前行。
  沅水注入目平湖的口子上,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滔滔激流,飞泻千里,哗哗涛声,响彻两岸。如万山重叠的浪尖上,鱼鹰展翅,大雁翱翔;似雷轰火啸的激流中,千舸争航,万船奋进。
  一艘万吨巨轮,拖带几条分别载满钢筋、水泥、木材和煤炭的驳船,从东向西,逆水而上,挤压得湖水涌向两岸,发出轰然回响。
  一只黄霜霜,亮光光的小五斗渔划子,压碎一座又一座惊涛,驶过一个又一个漩涡。小船上的黄春江两眼专注前方,双手推动双合叶,不时地抹一把挂在腮帮上的汗珠,顺手抛进激流。他在紧紧地追赶养父历崇德的网船。
  历崇德荡头桨,老伴刘秀莲掌艄,驱动崭新的金皮晃眼的网船,出了春柳湖,横穿围堤湖,从县城北岸临江阁码头与对岸杨旗嘴之间的河道继续东进,顶着镇龙塔的投影,沿龙寿县第二中学西侧,过马家铺,出接港,进入沅水主洪道。
  他欲招呼老伴稳住艄桨,直驶沅水北岸,过小港,入内江,但他没有说出口,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网船在接港侧头向东,顺着滔滔沅水,漂过周文庙码头,抵近坡头码头,眼前就是沅水注入目平湖的激流口:宽数公里,深不见底,举世闻名的岩汪湖。
  历崇德篙不停,桨不住,驱动网船,压碎浪股子,顺主航道向前行驶。
  他只瞻前,没顾后,晓得背后有人追踪,隐约听到有人呼喊,但他把喊声当着风声,懒得回头观望,一心想的是奔到目的地,即目平湖心,与岩汪湖遥遥相对的赤山靠岸。他几次想退出主航道,转入大小芦苇滩之间的小港小汊,随水漂流向东。但他最终没有那样做,一则他和老伴从春柳湖出走,光明磊落,用不着躲躲藏藏,那忤逆家伙真要追来了,他正好在这没有旁人听见看见的湖面上,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二则他有些日子没有去赤山了,他想观赏那里满山金橘的奇景,他想会晤那里的新老朋友。
  赤山树竹茂密,渔民农民混居,湖南省最大的监狱占据山顶,渔民农民和监狱管理干部中,有他许多好朋友,他撒网捕鱼后,随时可以上岸与他们喝酒抽烟,谈古论今,那忤逆家伙要是追上来了,莫想见到他的影子。
  赤山南岸是沅江县,东岸是南县,北岸是安乡县和常德县,沅水、澧水在这里相汇,携手从茅草街、草尾进入南洞庭湖,继续向东洞庭湖流去。
  历崇德盘算,如果那忤逆家伙从后面追来了,发现了他的影子,他要尽快甩脱,可以躲进南洞庭湖密如蛛网的芦苇荡里,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钻进沅江的万子湖、南县的三仙湖、安乡的下渔口、常德的黑山嘴,要去的地方多的是,处处都有他的渔民朋友,随便在哪条渔船上落脚,都不会被出卖,不会被发觉。
  他不管去到哪里,目的就是一个,早撒网,多捕鱼,在那些年轻人面前露一手,用劳动果实证明他这次出湖是完全应该的,封住儿子黄春江的嘴巴。
  历崇德催动手里的桨叶,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从眉毛尖尖儿上顺着皱纹往下流淌,滴落到锁幅板子上,滴落到脚板尖尖上。汗水流得多了,从眉毛两端浸润到眼角里,汗水里的盐卤刺激着眼眶,像揉进了辣椒水一样疼痛。
  他不时松开一只手,迅疾地撩起蓝布衣襟,将汗水揩掉,又把手放下来猛力推桨。
  历崇德和老伴刘秀莲驾动的网船穿过十几华里宽的坡头轮渡口水面,顺着沅水主洪道由西向东,侧转舵,由北朝南,再侧头东去,抵近岩汪湖大型电排站。
  突然间,历崇德停下了手中的桨,两眼注视天空中,顿时心生一计,改变了先前的路线。
  掌艄的老伴以为他累了,说:
  “老家伙你歇口气,呼口烟,再进目平湖吧!莫把身子骨累散架了。”
  历崇德不吭声,走到中舱,挂起了风篷。
  老伴刘秀莲有些莫名其妙,问道:
  “老鬼!你要跑斗风呀?”
  历崇德吩咐:
  “赶快扳桨,把船掉头。”
  老伴问道:
  “好不容易跑到这目平湖口子上,你又要打转身回去呀!你脑壳里是不是进水了?”
  历崇德说:
  “要你掉头,你就掉头嘛!你怎么也不服从领导了呢?”
  老伴嘿嘿一笑道:
  “你是领导。你是领导。你说,到底掉转船头去哪里?你不讲,我手里的桨就不得往回扳。”
  历崇德说:
  “好呀!没想到这种时候你也仗起儿子的势来了,要当我的领导了是吧?!”
  老伴说:
  “你领导了我一辈子,哪一回不是你说了算。你说明白点,要把网船掉头去哪里?我好心里有个底嘛!”
  历崇德说:
  “你没看见,风向转了嘛。先前是刮西风,渔船顺风顺水。现在是吹的东南风,要去赤山,那就是斗风斗水。眼前掉转船头,穿越坡头,进入内江,借助东南风,驶过大美河,躲进太白湖。这既甩脱了那个忤逆家伙的追赶,又省了驾桨的力气。”
  刘秀莲一听要去大美河和太白湖这两处地方,顿时来了兴致。她问:
  “你要去的那两个地方,从古至今都名气大得很呢!”
  历崇德点头道:
  “是的。大美河是范老头子带着他的心甘宝贝大美女西施经常游玩的地方。太白湖是李太白和他的两个会写诗的朋友乘船游玩过的地方。”
  老伴刘秀莲说:
  “今天你带我也去游玩那两个地方。你这个当家还不错。我听你的。”
  老人说着,手里的桨叶用力往胸前扳了几下,拨得湖水哗哗地响,水里卷起一股股斗笠大的漩涡,桨叶上流下碧纱似的湖水。
  她不无担心地问:
  “老头子你想过没有,这会害了喜妹呀!他不晓得你掉转风向去了大美河、太白湖,他还是不转弯地往前追,目平湖上没有找到你,他会下南洞庭湖呀!南洞庭湖没有找到你,他会下东洞庭湖呀!老倌子,你狠得心让儿砣得吃这么大的瞎亏呀!”
  历崇德回答:
  “他不得追来。你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你。你跑出来了,他还喜欢些,省得碍他的事。他不得追的。”
  刘秀莲说:
  “我的儿,我晓得。他的心肠软,他肯定会来追。你相信不相信?你要不相信,我跟你打赌。”
  历崇德没好气地回答:
  “他爱追就追,那是他自讨的。关我卵事。”
  刘秀莲心想:好你个犟老头,懒得同你犟,蓄好精神,保留力气,过好每一天。
  历崇德不声不响地指挥网船掉转头,顺风顺水,从坡头镇东侧告别目平湖,驶进西湖大垸美丽如彩带的内江,向北漂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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