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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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凌又做梦了, 梦境是原身郑姝婉十岁那年的一段记忆。
  那段记忆对原身郑姝婉来说, 就像女红师傅在帕子上绣得牡丹花一样, 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了那鲜艳的颜色。
  闷热了半个月的天气在那天午后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一朵朵水花接连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绽开, 凉丝丝的风不断吹来, 消去了空中残余的最后一丝热气。
  黄豆大的雨滴落下时, 郑姝婉和小丫鬟彩儿正走在回房的路上。彩儿的手中还抱着刚从书房拿来的几本诗词。书房距离郑姝婉所住的绛雪斋并不远,郑姝婉又不愿意身边跟着那么多丫鬟,因此就只带了彩儿一个小丫鬟, 出入书房也比较方便一些。
  她们出来的时候虽然闷热,但也料不到大雨说来即来,因此身上并没有携带雨具。
  郑姝婉看了眼不远处掩映在花木中的南雪亭, 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建筑物了, 便让小丫鬟彩儿把书藏在衣裙下,带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南雪亭是一座方形石亭, 结构小巧古朴, 周围种着不少花木, 是供人休息、观景的好地方。
  郑姝婉却顾不上欣赏眼前的雨景, 从彩儿手中接过书籍, 好在她们跑得快,书又被保护在衣裙下, 只不过被淋湿了几点,她这才松了口气。
  刚松完气, 身旁的小丫鬟彩儿就悄声道:“郡主快看, 真是稀罕事,曲妈妈竟然也会对府里的仆妇那么客气,竟然主动在前面带路。不过她身后的那个娘子,怎么看着那么眼生?”
  郑姝婉顺着她所指,果然看见曲妈妈遮遮掩掩的领着一个仆妇正走在通向花园尽头的那条小径上。雨下的大,南雪亭这里又都是花木,若不是彩儿眼尖,郑姝婉还真是留意不到这二人。
  曲妈妈是母亲的心腹,仗持着母亲重用她,在这王府里一向是横着走的,几时见过她这般小心翼翼。事出反常必有妖。郑姝婉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后的那个仆妇身上。
  那个仆妇年纪比母亲大不了多少,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高挑,面色白皙,穿着一件宽松的深栗色长裙,举着手中的伞,一步一步的跟着曲妈妈。
  两人越走越远,郑姝婉看着那个仆妇渐渐消失在茂盛的花木之中,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那个仆妇丝毫没有女子所特有的姿态,她虽刻意放慢了脚步,但完全不顾及身上的那件深栗色长裙,任由裙角浸泡在雨水中,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头上又光秃秃的没戴任何首饰。
  还有她举伞的姿势,说不出的古怪,郑姝婉所见过的女子里从没有那样举伞的,这种举伞的姿势,她只在父王那里见过。
  那根本不是一个仆妇,而是一个妆扮成妇人的男子。郑姝婉仔细的想了想,不错,那娘子面皮虽然白皙,但是下巴上却有些青色,显然那是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胡须。
  郑姝婉回头吩咐小丫鬟:“彩儿,那边的月季花开的不错,你去给我掐一朵来。”
  彩儿自然不愿冒雨去采花,不过却不敢透出不满,只道:“郡主,雨下的这么大,那些月季花早被雨水浸泡湿了,颜色不会好看的,香气也早被雨水冲跑了,采来有什么用呢?”
  郑姝婉横了她一眼:“要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彩儿只好不情愿的下了亭前的石阶,小心的提着裙子,飞快的去采了一朵最近的月季花。
  郑姝婉看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彩儿身上的那条裙子是她今年端午时赏给她的,料子不过是寻常的浅绿绉纱,上面的绣花也是府里的针线房绣得寻常图案。
  比这件还精美的长裙彩儿也不是没有,郑姝婉从不苛待身边的丫鬟,大节小节总会赏她们一两件七成新的衣裙。所以说这件绉纱裙对彩儿来说不是多么珍贵,可她却提着裙角,一副生怕裙子被地上的雨水沾湿的样子。
  “郡主,我摘的是您最喜欢的杏黄甜,你看还没完全开展,里面还有股清淡的香气呢!”彩儿摘回花来怕郑姝婉不满意,连连说道。
  郑姝婉的思绪被她打断,心不在焉的从她手里接过那朵月季花,在鼻下轻轻嗅了嗅,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吩咐她道:“等雨一停你就马上去最近的燕玉阁,以后谁问起,你都要说这段时间和我一起到燕玉阁避雨去了。我去去就回,你在燕玉阁等我,小心不要让人看见你是从南雪亭出来的。”
  吩咐完彩儿,郑姝婉就一头扎进了那无数雨丝织就的漫天水帘中。曲妈妈和那个“娘子”选择花园中的小径,多半是要去往花园中唯一的建筑——天香楼。
  郑姝婉一路拨开无数扑打在脸上的花木,顾不上擦掉脸上的雨水,只想尽快到达小径的尽头。曲妈妈这么小心谨慎的引一个男子到天香楼,一定有所图谋,就是不知道她图谋的是什么,会不会对母妃不利?
  郑姝婉边走边想,等她穿过一大丛碧绿的萱草,天香楼的屋檐一角终于露在了郑姝婉面前。
  曲妈妈果然站在天香楼的入口那扇白漆门内,机警的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好在郑姝婉也没想到要走正门,去年和父王一道在天香楼赏雪时,父王带她从天香楼的一个偏门进入到了楼内,说是这道偏门是原来建造天香楼时工匠们为了方便特意留得,只不过后来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想不到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郑姝婉小心的绕到那个偏门,好在雨下的大,什么声响都消失在了雨声中,郑姝婉又是穿的最不显眼的湖绿色衣裙,她人又机灵,趁着曲妈妈一时不察,人已经来到了偏门。
  偏门设在东边,深暗色的木面上雕刻着八仙过海的纹样,不知道的人只以为这是装饰用的隔扇,绝想不到这是一扇可以推开的偏门。郑姝婉伸手轻轻一推,借着雨声的掩护,悄悄闪到了里面。
  天香楼的一楼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宽敞的厅室当中摆了架楠木围屏,周围疏疏落落摆着一堂楠木家具,并无那个仆妇的身影。
  但是很快,郑姝婉就听到东首那间房传来两个人低低的说话声。
  说话的内容是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但是里面说话的一道声音,她却非常熟悉,正是她的母妃。
  很快里面的说话声就被一股很奇怪的声音所取代,郑姝婉本能的觉出不对劲来,便大着胆子往东间走了几步,东间的隔扇上糊着高丽纸,她轻轻撕了条小缝,刚好看见地下扔了一条深栗色的长裙,上面覆着一身绣着缠枝花卉的衣裙。
  再往上,那张红木嵌螺钿理石罗汉床上,她的母妃柳氏正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拥在一起。
  沈凌猛地醒了过来。
  在外间值夜的幽萍听到动静,忙走过来道:“郡主又做噩梦了。”
  沈凌嗯了一声,那一幕留给原身的印象太深,导致她穿来这么些天,几乎天天都能梦到当年的那个情景。
  她微微闭上眼睛,有关那段记忆的后续就自动浮现了出来。
  郑姝婉用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声来,匆匆离开了天香楼,回到了与彩儿约好的燕玉阁。两人直到雨停才回到绛雪斋。
  大丫鬟双燕看见自家郡主浑身湿漉漉的回来,先瞪了彩儿一眼,一边斥责她一边上前要替郑姝婉脱去湿透的衣衫,只是手刚挨近那件湖绿色纱衣,郑姝婉沉着脸“啪”的一声打掉了她伸过来的右手,冷冷道:“下去。”
  双燕身子一颤,禁不住脸色一变,自她被王妃给了郡主后,郡主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给她没脸,她压下心内的不解和委屈,向另一个大丫鬟幽兰使了个眼色,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幽兰眼见最得小姐欢心的双燕被打了脸,心中有几分窃喜,也有几分忐忑,她虽比双燕只小上一岁,但因双燕是王妃最看重的曲妈妈的女儿,一向在这院子里有几分体面,而她不过是王府普通的家生子,娘老子也不是什么管事,因此事事都要低半个头。
  她心里转动着心思,脸上却故作平静,准备服侍郑姝婉换下湿衣。这次郑姝婉很配合,没有再沉下脸。其实郑姝婉也知道自己不对,帮着望风的是曲妈妈,做错事的是自己的母妃,关双燕什么事?
  “小姐,夫人那里开始传晚饭了。”双燕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回道,往常小姐不到申时就过去了,今日却是挨到快天黑也没有起身。
  “什么时辰了?”郑姝婉心上起了一阵烦躁之感,不耐烦的问道。
  “离戌时只剩半个时辰了。”回答的是站在郑姝婉身边的幽兰。
  郑姝婉勉强压下心内的烦躁,把手伸给幽兰:“扶我起来。”转头吩咐双燕:“我看你这几日懒待动弹,就留在院子里歇息吧!”
  郑姝婉带着复杂的心情踏进母亲的院子,曲妈妈含着笑意亲自掀开了上房的湘妃竹帘,“这场雨下得真凉快,想必小姐中午睡了个好觉。”
  郑姝婉知道,她这是不动声色的在指责自己贪睡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间,若是搁在往常,曲妈妈指出她的礼仪不周到之处,郑姝婉只会虚心受教。但是郑姝婉一想到今日午后曲妈妈站在天香楼门口为里面偷情的两人望风的场面,她就心下一阵厌恶,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郑姝婉刚要说些什么,里面传来王妃柳氏娇柔的声音:“是婉姐来了吗?这孩子如今越发贪睡了。”
  郑姝婉走进去,就见碧纱窗下款款站起了一个容貌秀美、举止端庄的少妇,正是她的母妃柳氏。柳氏带着温煦的笑容走过来,右手轻招示意郑姝婉过去。郑姝婉慢慢的走上前,还是依偎到了她怀里。
  “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鸡片,你念叨了好几日了。不过却不能吃太多,荤腥之物不好消化,记得回房后让双燕给你沏一碗普洱喝。”
  柳氏看了一眼跟在郑姝婉身边的幽兰:“说起双燕,她今日怎么没陪你过来?”
  郑姝婉看了曲妈妈一眼:“双燕这几天替我缝制一双缎鞋,很是辛苦,所以我把她留了下来,让她趁闲休息一会儿。”
  柳氏便不说什么,曲妈妈脸上的笑意加深,郡主能够体恤自己的女儿就好。
  柳氏只得郑姝婉这一个女儿,郑姝婉的父王郑献凯又忙于藩国的公事经常不回内宅,所以饭桌上吃饭的只有柳氏和郑姝婉两人。
  丫鬟们将四菜一汤端上来,果然有一道芙蓉鸡片。柳氏取了公筷不断给郑姝婉夹菜:“今日的豆腐干做得不错。素什锦也很可口,婉姐多用点。”
  那顿饭,郑姝婉吃的有些心不在焉,但她怎么也会想不到,这是自己与母妃吃的最后一顿饭。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王府里就响起了报丧声。
  郑姝婉还躺在床上,双燕红着眼睛叫起她,“郡主,王妃去了。”
  郑姝婉根本不敢相信,明明母妃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自己一觉醒来,母妃就不在了。
  她想要知道母妃去世的真相,可是很快柳氏身边的人都被父王发卖了。她身边的双燕没几天也被发卖了。
  郑姝婉不敢再嚷了,她疑心母妃的死多半与她撞见的那件事有关,或许父王也知道了。
  柳氏死后第二年,郑姝婉的父王就染了重病。郑姝婉等他临危时,才敢向他询问母妃离世的真相。
  这个时候,郑姝婉才知道父王对母妃与人私会的事情并不知情,母妃是死于中毒,可是却始终没有查到下毒的人,所以郑献凯才将柳氏身边的人全部发卖。
  郑献凯死后,侧妃朱氏所出的大儿子继承了晋王的爵位。
  朱氏从前与柳氏的关系不错,因此郑姝婉虽先后失去母妃和父王,但因为有朱氏的照拂,日子过得还从前一样。只是她心里始终有几个谜团,那天和母妃约会的人到底是谁,给母妃下毒的人又会是谁?
  为了弄清真相,她偷偷派人去寻找被发卖的曲妈妈,在她十四岁那年,派出去的人终于找到了曲妈妈。曲妈妈见到她时悔恨交加,早知柳氏会在与那人约会后暴毙。她当初就该死死拦住柳氏。
  郑姝婉问明那人的来历与柳氏的纠缠,心里大约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下毒的人应该就是那天与柳氏私会的夏侯衍。
  曲妈妈说这个人心量窄小,一定是记恨柳氏当年没有信守承诺等他回来,而是奉父母之命嫁给了郑献凯,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出毒害柳氏。
  因为柳氏与他本是私会,所以他笃定就是柳氏身亡,曲妈妈也不敢说出真相,让柳氏的名声受损。
  郑姝婉得知真相以后,便立下了誓言,有生之年一定要让这个人付出相等的代价。
  曲妈妈却劝她,夏侯衍四年前路过晋王府的藩地时,已经官居四品,现在只怕已经位高权重。他们晋王府空有头衔,又是异性王,就是上书到皇帝那里,只怕这事多半会不了了之,何况这事一旦公之于众,先受损的还是柳氏的名声和王府的名声。
  郑姝婉却不听劝告,一心想要为母妃报仇,只是还未付诸行动,沈凌就穿了过来。
  系统给她的任务和郑姝婉的心愿一样,让夏侯衍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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