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_分卷阅读_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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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隔着帽纱看不分明,语气里却是有些淡淡的笑意:“是,晚了好几日。”
  曹玉林跟着她的脚步,边走边道:“这一路下来,嫂嫂以往的神采好似又回来了。”
  栖迟随口问一句:“是么?”
  “是。”
  自那晚荒庙里一宿之后,曹玉林便察觉了,以往那个娇滴滴却眉眼含笑的嫂嫂又回来了。
  出了客舍,门口一队护卫守着一辆小顶马车等候着。
  栖迟登上后,回头朝曹玉林招一下手,示意她一并上来。
  曹玉林跟上去,发现车中堆着一只一只的匣子,多看了两眼:“我还道嫂嫂是按兵不动,原来是早准备好了。”
  栖迟坐下后,取了一纸文书在手中,翻看了一遍,收起来,对她说:“我得感谢你,都亏有你相助,否则难以进展如此顺利。”
  “嫂嫂何须如此客气,便是除去三哥这一层,我与嫂嫂也不该如此生分。”
  曹玉林总是一板一眼的,可也因如此,说话便给人感觉分外真诚。
  栖迟撩开面纱,冲着她笑起来:“那我以后就唤你阿婵如何?”
  曹玉林木讷地看过来:“嫂嫂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说我还能从何得知?”栖迟反问,眼神有些揶揄。
  罗小义说过曹玉林是由胡人养大的,有个胡名叫玉林婵,只因这名字太过秀气,与她本人英姿飒爽的模样反差太大了,栖迟才会记得这般清楚。
  曹玉林会意,面无表情:“是了,定然是罗小义说的。”
  栖迟看了看她脸,怕戳到她不快,说:“我不过玩笑罢了,并非有意打听什么,你莫放在心上。”
  曹玉林端坐着,两手交握:“嫂嫂不必如此顾忌,我与他的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无非就是曾与他相好过一场罢了。”
  栖迟一怔:“什么?”
  曹玉林看看她,说:“我与罗小义相好过,又分开了,就这么回事。”
  栖迟着实没有想到,看之前情形,她还以为是罗小义一厢情愿,没料到竟然还有过这样的往事。
  “那为何要分开?”她问。
  曹玉林平静地摇一下头:“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掀帘朝外说了声“上路”,又回头对栖迟说:“嫂嫂以后就唤我阿婵好了。”
  ……
  这座小城名叫古叶城。
  与北地不同,随处可见拱门穹顶的房屋。
  石头铺成的街道又直又窄,梳着小辫的幼童欢笑着跑过,两边的胡人小贩直接在地上铺一块毡毯就兜售各种东西。
  各色的人往来穿梭,穿着五颜六色的胡衣,说着各种话语。
  街道正中,一家两层高的酒肆,门前挑着胡语写就的招牌。
  马车停下,曹玉林先下来,再掀了帘子。
  栖迟走出来,抬头,隔着帽纱看了一眼酒肆大门:“就是这里?”
  曹玉林点头:“不错。”
  那家与她作对的商号最大的店面就是这家,曹玉林早已打听清楚,他们的东家就在这里。
  栖迟走了进去。
  就算是白日,酒肆里也闹哄哄的。
  临门一张横柜,站着酒肆里的伙计,见到一群随从簇拥着两人进来,皆是中原面孔,忙上前笑脸迎客,说一口生硬的汉话。
  曹玉林说:“叫你们东家出来,便说还钱的来了。”
  伙计似是早等着的,一听这话,麻溜地请他们上楼去。
  栖迟走上去,楼上是一间一间被分开的小隔间,招待贵客用的,算得上安静。
  伙计挑开拱形的门上垂着的珠帘,请他们进去。
  里面正中摆着一张方桌,桌后坐着个胡人汉子,布巾裹着卷曲的头发,一脸络腮胡,有一只眼睛翻白,似乎是天生独眼,正在喝酒吃菜,身后站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
  伙计用胡语唤了他一句,这一句栖迟听得懂,过往经商时与胡商打交道时听过许多次,是东家的意思。
  她看一眼曹玉林,曹玉林冲她点头。
  所以这就是那个与她作对的人了。
  那独眼汉子看了一眼当先进来的栖迟,放下手里的银质酒杯,上下打量她,用汉话问:“怎么贵号东家就是你这么个女人?”
  栖迟虽然身着男装,但只是为了行走方便,身段是遮掩不住的,任谁也能看出她是个女人。
  她隔着帽纱看对方两眼,软言软语地道:“东家是我夫家,奈何出了这事,叫他急得卧病在榻,无法前来,只好由我代替了。”
  这一番说辞是早就在车上与曹玉林说好的,她故意将语气摆的低软可怜。
  独眼笑一声:“你们就是再可怜,我也不能不要我的钱,此事你们必然要给我一个交代,否则货别想带走。”
  栖迟叹口气:“既然如此,这桩买卖也做不成了,那便按照你说的,退掉买卖,翻倍补偿吧。”
  独眼跟左右随从打了个眼色,看着她:“你这话是真的?”
  栖迟朝身后看一眼,几个护卫捧着车里备好的匣子走了进来,放在桌前空地上。
  曹玉林弯腰,打开一只,里面不是飞钱,而是明晃晃的真金白银。
  这样的盒子放了快有一排,独眼扫了一眼,笑得络腮胡一抖:“早知你们如此爽快,我也犯不着告去管事那里了。”
  他摆一下手,叫身后随从过来拿钱。
  栖迟竖手阻止:“钱给了你,我的人和货要如何是好,你我得立下文书,免得去管事处赎人时,空口无凭。”
  独眼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那排匣子,手拍一下桌:“好,立文书吧。”
  栖迟从袖中取出文书来:“我一介女流,不懂经商,心急如焚的,也不知写得对不对,不如请你帮我看一看,不然回去后无法向夫家交代,我便难辞其咎了。”
  独眼是想自己立文书的,见她立好了本还想推却,却见她是这么一幅模样,料想也就是个深闺宅院里的女人,咧着嘴笑:“那我便瞧瞧好了。”
  曹玉林接了那文书,送到他跟前。
  独眼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这里面明显有个纰漏,他原先提出的是补偿翻倍,这里面竟然写了两个翻倍。
  这一个笔误,却又是要翻上一番了。
  他将那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看出其他问题,也故意不说这纰漏,在桌上一按:“可行。”
  栖迟说:“那便就此定下了。”
  独眼叫人取了红泥来,往文书上按了指印,便叫随从去取匣子。
  曹玉林把文书拿过来,送到栖迟手中。
  随即便听到一声怒喝:“你们敢耍老子!”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已经揭开了那一排匣子,除了那一只里装满了金银,其余皆是空的。
  独眼一声暴喝,顿时那几个随从就跟围上来。
  外面的护卫也瞬间涌入,双方对峙起来。
  栖迟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他跟前,一手将文书按在桌上,一手伸入他面前的酒杯,两指沾了酒,在文书下一抹,说:“你何不先看看清楚自己按过手印的文书?”
  独眼一看,那文书下面浮出半清半楚的字迹来:所得赔偿款项多少,便按照一通宝一头的价格,提供相应的牛羊幼崽。
  一通宝一头,这简直是贱卖得不能再贱卖,这天价的赔偿折合下来,他需要提供成千上万的牛羊幼崽不成。
  独眼嘴里骂出一句胡语,紧接着又用汉话骂:“你这女人装模作样骗老子!”
  明明检查了好几回,如何会没看出来这点,只能说明这女人是个老手,这些歪门邪道懂得很。
  栖迟手指在文书上点了点,语气竟还很温和:“这不就是你们用的伎俩,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早不知多久就已无人再用了,若我去管事的那里揭发,也未尝不可。”
  独眼大喊了一句胡语,劈手就来夺文书。
  曹玉林眼疾手快地按着他手臂,一柄匕首狠狠一插,钉着他的衣袖扎进桌面。
  那几个随从听了他的喊声本要动手,见状都不动了。
  桌上酒菜皆翻,独眼扭着身子在那儿,翻白的那只眼翻的更厉害了,他看一眼自己的手,匕首钉入的是衣袖,可差寸许就要是刺入他手臂了,又看一眼曹玉林,脸色僵了:“你什么人?”
  曹玉林说:“你管我什么人。”
  独眼到这会儿才意识到是小看这两个女人了。
  栖迟将文书收好,拢着手站在桌前说:“我本可以直接去见管事,特地走这一遭,只想弄清楚缘由。我已摸清你的底,你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商户,既然如此,何不打开门好好做生意,为何要独独寻这商队的事?”
  独眼梗着脖子:“劝你不要多问的好。”
  栖迟说:“你既然如此说了,我便不得不问清楚了。莫要忘了,此地是靺鞨所属,靺鞨是我朝臣邦,你敢对我朝正经行商的商队下手,便不怕他日闹大了,弄成靺鞨对我朝不敬?我听闻我朝刚派遣了使臣前往靺鞨,你要在此时生事?”
  独眼脸上一番变化,翻白的那只眼动来动去。
  “如何,你还是不肯说?”栖迟转身:“走吧,去见管事。”
  “慢着!”独眼忙喊一声。
  她停住。
  独眼看看左右:“我谁也得罪不起,只是有人发话,我照办而已,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栖迟蹙眉:“何人?”
  “劝你少问。”独眼说:“你们要是现在走人,我就当你们没来过,什么商队和货也别要了。”
  曹玉林抓着匕首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刀锋又入桌面几寸,止了他的话,看向栖迟。
  等着她发话。
  无论是商队还是牛羊幼畜,都是必须要带回去的。
  栖迟看一眼独眼,平静道:“你去管事处撤了告诉,放了我的商队和货,原先的牛羊买卖按照正常的价格来,我方才给你的那一匣子金银便是报酬。”
  独眼以为她在说胡话:“话我已说了,你还敢要这批货和牛羊?”
  她点头:“便是一根羊毛,我也要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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