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养狐手札_分卷阅读_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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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都未完, 她的额头上立刻挨了文之仙子一记爆栗, 敲得白秋“呜”的一声闭上眼睛。文之仙子将她额间的仙子神印当靶子心敲, 好笑地摇头道:“你啊。且不说不是谁都像你这般早早便可碰到有缘之人,我们孽缘一场皆因我命中劫数……他是凡人而我为仙, 怎可有绮念?”
  白秋听得一愣, 脑海中忽然想到自己和奉玉。
  有仙凡有别的天规在, 大多数神仙的确不会轻易往这个方向想, 等察觉到时,都多半已经动情了。
  白秋问:“那你当真……没有一点动容呀?”
  凡人的命数未必人人详尽,但天子乃帝王星,更何况又涉仙子天命。文之仙子回天后,那凡间天子的命数也跟着一并出来了。
  他知苏文之自刎于牢中,立刻驾马一路疾奔亲自到天牢中查看, 看到文之一地断发, 以血书于墙的《问天》, 竟是三日不出一语,三年不曾再笑。他三日不开口,不食不进不说话,等到四日终于张口,说得第一句话便是——
  “是朕害她。”
  此后他力排众议,亲自为文之仙子立庙。
  一首《问天》传到民间,百姓无不为其落泪,无数才子掩面自叹弗如。
  京中素有名望的才女自断其发,以明其追随文之仙子之志;两市歌女烧毁百千罗裙,闭市十日,齐唱《问天》半月为文之仙子送行。
  ……暾出兮东方……心有琼瑰兮何分阴阳……
  ……问天!问天!欲乘东风兮月上,驾龙辀兮翱翔……
  一时间,《问天》之曲萦满长安城。
  当年十九岁探遍长安花的状元郎,二十一岁名动京城的少年才子,短暂的人生在最后关头以惊天动地的形式凋落,偏又留下这么一首千古绝唱。叹其命悲、哀其才华者不知凡几,壮志难酬者也因其遭遇而想自己,青衫湿透者不知几数,无数人为其赋诗,为其写传。
  正巧这几日司祭祀掌星宿的官员夜观天象,发现东方天多亮出一颗星,恰巧与文之仙子香消玉殒之日相吻,便有人为其写作神女归天歌,将想象作星宿神女下凡,天命完成后回天而返,只遗凡人哀叹不得相见、不得与她相谈。
  歌谣也随《问天》一同被传唱,化作传说融入文化传奇之中。凡人从此将那颗星称作文之星宿,称文之为司墨女神,亦称文之女星君,神仙庙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立起,上长安赴考者无人不拜,习字读书的女子无人不拜,更有家中有乡贡郎的妻子不熟悉男子之神,便来向女君求愿。
  天子亲自立的那座神庙,被称作元殿,他甚至直接在宫中设坛,日日参拜,终身未娶。
  天子之心,人尽皆知。
  即便凡人生死多有命,但司命之神能管也有限,正如婚姻事多说有缘,但有缘之人有时许是不止一位,缘分许是有深浅,这才有姻缘仙发挥之地,命数本也不是不可周旋,否则也没有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成文星,亦或凡人逆天改命、得道成仙了。
  帝命固然有劫,但如此行事,终有他个人固执之故,命数这么快就被全部写出来,也是因他心死,再无死灰复燃之势。
  文之仙子当初那句“我要世间文人皆跪我,天子折腰拜女君”,至此全部实现。
  一颗帝星痴情至此,即便是白秋这个外人听来也多少有些感动,方才有此一问。
  谁知文之仙子听完,却笑着摇头道:“罢了,这世间本也没有何人爱我,我便也要爱何人的道理。我为人神,心中所爱为苍生,如何能独对一人有这等凡心?”
  但她想想,似是亦有几分怅然,随口道:“不过说来,若非是我,他也未必需得同我一道伤心一场,如此一说,我倒是的确对他不起……待他日后拜我时,我便多还他几分福祉,也算全他为我所累之情吧。”
  仙子都如此说了,此事便是就此了结,不会再有后文。
  白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文之仙子看她这般小模样,倒有些好奇,笑着点了她的小鼻子,问道:“你这么问我,自己却不说……若是换作你,当如何?”
  “诶?”
  白秋一愣。
  文之仙子笑问:“若是换你作我这般情景……我索性问你个难些的吧,也不说单恋,你若是当真与凡人相恋,对方于你有恩,天规在上,他又思你若狂,你该如何?”
  白秋想也不想,直白地道:“还他情!”
  文之仙子微微一愕,倒不曾想白秋这般果断,还以为她多少会为难一番。
  文之仙子奇怪地问:“为何?你不畏天规吗?”
  白秋面颊微红,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自然畏的呀。但是若是他于我有恩,如何能不还情?而且他不知我真身,若是出事,天规只会罚我,不会罚他……”
  说到这里,白秋居然不知不觉稍稍面露安心之色,满脸宽慰的样子。
  文之看到她这般神情,亦是微怔,但倒也没批评她什么,只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思索其话底意味,有点意外地道:“这般,倒也的确可算种办法……”
  白秋答完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面颊红晕未消,想起她们先前在说的事,便将话题转开,将文之仙子的思绪拉回来,问道:“文之,你先前说你在意凡间之事,既然不是那个凡间天子……你是在意什么?”
  文之仙子一顿,她本也只是对白秋的答案感到意料之外,故而稍稍思索,并未想得太深,此时白秋一说话,便将她来回原处。然而文之仙子停顿之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是。”
  文之仙子两手一摊,自己亦觉得奇怪地回答。她道:“我在凡间弥留之际,曾感到过一瞬很淡很淡的仙气,近乎与凡气无二。但当时我意识还介于现在这般和凡人之间,且已半个神魂入了地府,非仙非凡,还有些魂死之态,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我现在想来是仙气,但当时却不知那是什么……我原本以为是你或者奉玉,但细细想来却不大像,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感到,许是弄错了……因这一点小事,我便莫名一直在意凡境之事,可这几日将凡间往事往复回想了几遍,却没有想到什么异状。
  文之仙子顿了顿,又说:“我若是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许是就不会这般在意了吧。”
  听文之仙子这么云里雾里地说了一通,就连白秋也有些没有头绪,两人对坐了一会儿,白秋托着腮在那里努力帮着她想,可终究没什么线索。
  文之仙子终是道:“……应当是我弄错了吧,魂死之时,记忆本就不太可靠,我当时已是半死,弄错也是可能的……倒是劳你陪我乱想一通。”
  白秋本来就是来找文之仙子打发时间,自是不在意的,听她这么说,赶忙摇头。
  文之仙子笑着问她道:“如此说来,你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你难得来找我一趟,又替我想了这么久,我亦帮你想一回,就当是回礼吧。”
  文之仙子这么说,无非是给两人之间找个新话题,先前两人想她说的话沉默了良久,但又看白秋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便给她个话头说说,她若真有烦恼,文之自是正好也帮她一回。
  白秋知文之之意,向她感激一笑。其实她这几日都被和奉玉的婚事落定而活得云里雾里的,犹如生活在梦境一般,已有些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没有什么烦心事……但谁知白秋被她这回一问,问题在脑海中一过,脑海中竟真的冒出来一事。
  想到这件事,她的神情便有些低落。尽管这件事在她心底里已压了很久了,她有空便会使劲琢磨,甚至为此单独下凡了几次,可试过才知道这些办法不过是大海捞针,着实难办得很。
  文之仙子也知她婚事在即,本以为白秋说不出什么来,看她脸色一变,也是一愣,问道:“还真有?是何事?”
  白秋说道:“你还在凡间时,我同奉玉神君一并入了妖境中。妖境本为妖王七千多年前的记忆,在记忆中,我见到了一位仙君……他名为齐风,原本是奉玉神君麾下一名天官,亦是神君好友,于七千多年前战死于仙妖大战中。神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在一处仙台中以仙气维护,为齐风仙君以及其他战死的天兵天将点了灵灯聚魂,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齐风仙君的莲花灯仍是毫无动静,未聚起一丝神魂。他虽是幻境中人,却在幻境中救我,以身敌百万妖军……我受他之恩,却不知如何回报,他对我无奈,便告诉我他手臂上有一道月牙的痕迹,说我回来之后,可以去寻……”
  白秋还说完,文之仙子已不禁出声“啊”了一声。
  她似是吃惊地睁开了眼,撩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比划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月牙……不会是这个位置,差不多这个样子吧……?”
  白秋看着文之仙子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比划的形状,点了点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文之仙子神情讶异,面露复杂之色,迟疑片刻,才道:“——这个形状,我偶然在秦澈秦侍郎手臂上见到过。”
  第137章
  不止是白秋发觉文之仙子知道这个特征后觉得诧异, 这个时候, 文之仙子心中亦是惊诧非常。
  她之所以会看到秦澈手臂上的痕迹,说来颇为巧合。
  当初是秦澈领她入的官场, 两人在工作中接触颇多,秦侍郎提笔书写时,习惯性地会将袖子捞起来,有一回他将袖子捞得高了几分,文之仙子正好停笔休憩, 侧头便看见了他小臂内侧有一块地方的皮肤颜色与寻常不同。
  秦澈这几年来不曾外征,衣服穿得又严实, 衣袖底下的肤色苍白,这一块痕迹便分外明显。文之当时也不知为何, 便觉得这块痕迹有些奇异,便忍不住问了两句。
  “……这个?”
  秦澈听她问起,亦是顿了一下,将衣袖全部撩起,文之仙子方才看出完整的痕迹是一道月牙儿, 位于小臂内测的最上端,若非他将衣袖抬起, 平日里只怕很难得见。
  秦澈道:“这只不过是胎记罢了,不必在意……不过之前在军中, 倒也的确被同僚错认成伤疤过。”
  话完, 秦澈便不以为意, 不曾再提。文之仙子听是胎记, 当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此时白秋说起,才重新想起来。
  当时没有在意的话,如今想来,却是心惊。
  这个时候,白秋亦是吃惊不已,她脱口而出问道:“真见到了?你确定?”
  “是。”
  文之仙子回过神,补充道:“……秦侍郎说这个痕迹他生来便有,不过位置难找,若非凑巧,我也未必能看见。”
  可不是凑巧。若是没有文之仙子看见,白秋哪怕知道有这么一个特征,也不知道该怎么寻,天底下这么多男子,她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揭人家袖子。
  但白秋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她问道:“文之,你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我想去确认一下。”
  对于这般要求,即便白秋未说,文之仙子也猜得到她会问的,自然点头,但她转而又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既然齐风仙君是奉玉神君挚友,你有了这般线索,要不要同神君说一声?”
  白秋心里也在思索这件事,但她考虑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神君近日又要搬仙宫,又要处理天军营中的事务,本已分|身乏术……再说秦澈秦侍郎身上虽有一个同齐风仙君相似的胎记,可终究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若是最后弄错,神君空欢喜一场,只怕要十分失望的。”
  想到这里,白秋也不禁垂下了自己未放出来的狐狸耳朵。以奉玉的性子,怪她自是不会怪,说不定反而还要由他抱她哄她,淡笑着说她愿意费心为自己寻齐风仙君的转世、他已是高兴。只是奉玉比她成熟,面上不显,心里肯定还是会有失落。
  白秋想了想,对文之仙子道:“文之,你先稍微等等我,我去取样东西!然后再随你去凡间。”
  尽管不知道白秋说要去取什么东西,但看她面色焦急的样子,文之仙子自然应允。
  白秋得了文之仙子同意,也没有耽搁的意思,立刻驾云往天军营的方向飞去。她虽往那个方向去,却未进天军营,而是在天军营的东面慢下了速度。她从云上走下来,走上高耸入云的仙台台阶。她步入那处由长明灯和莲花灯点亮夜幕中,在莲灯池边弯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点,她手周围的莲灯便自觉地悠悠散开,而另一盏莲灯从水心转着圈儿摇曳地漂来。
  白秋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从池中取了出来,用自己的仙气护住。这一盏灯中的火焰仍同其他莲灯一般跳动着,但灯芯中却依旧一片死气沉沉,丝毫没有有神魂聚集的迹象。
  这一盏,便是齐风仙君的灵灯。
  白秋将莲灯郑重地放在一旁,跪下来,对着莲灯和莲池恭敬地一拜,这才将齐风仙君的莲灯收好,从仙台离开。
  因这一日天色已晚,白秋和文之仙子便定了第二日再出发去长安。她们等到长安时,已是大白日,文之仙子对长安的宫宇楼阁比白秋熟悉得多,带着她七弯八拐,马上就寻到了秦澈所在之处。
  秦澈正在一处屋室中办公,他在里屋坐着主位,除他之外,还有些官职小一些的官吏在外屋里忙忙碌碌,时不时翻阅书卷、执笔记录,亦或是小声交谈。秦澈则有一间单独的屋室,大门打开,便可同外堂互通,此时他面前横着一张极长的纸,边角稍压着,秦澈眉头紧蹙,左手敛袖,右手执笔,正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比之前明显要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因来不及跟着身体消瘦的速度剪裁,已变得有些凄凉得宽大。秦澈本就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些,而在短短这么几日里,他的眉宇之间竟已隐隐有病态的灰黑之色,看上去像是一杆狂风吹过后留下的芦苇,虽还立于风中,却独独剩下一苇,也不知何时便要折了。
  秦澈的右手死握着笔,笔虽未颤,但写了几笔便忍不住以袖掩口,用力地咳嗽起来,一咳便是不止,良久才停下,而面色则愈发苍白。
  外面的小吏听到动静,急急赶了进来,劝道:“侍郎大人,您去睡一会儿吧!您已整整三日未眠了,如今又染了风寒,这样下去,事情还未做完,身体只怕就先要垮了!”
  秦澈随手将他挥开几分,因身体虚弱,且他本就不是性情暴戾之人,虽是挥开,下手却也不重。他道:“无妨,你回去做自己的事便是,先让开。反正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
  说着,他便又将毛笔笔尖往砚台的方向探去,沾了沾墨水,又继续书写起来。
  那小吏见劝不过,在离他颇近的地方站了片刻,见秦澈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得轻轻地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小吏离去后不久,秦澈却又忍不住举起袖子,费劲地小声咳嗽起来,声音犹如风破,似是油尽灯枯。
  白秋亦不曾想几日光阴,竟是会将秦澈折腾成这般,一时惊愕。文之仙子站在旁边,抿了抿唇,良久才愧疚地吐出话道:“……当初秦侍郎在凡间的确助我良多,我下凡本是为历劫,可他却成了劫中助我之人。他本是有意提拔培养于我,但我始终未吐露实情……应当是果真,令侍郎大人失望了。”
  文之仙子将抿了的唇松开,但松开后却又抿,似是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后终是索性问白秋道:“……像吗?”
  “……不太像。”
  白秋知她问的是什么,只缓缓摇头。白秋对此亦是有点失落,但仍然解释说:“我之前也在凡间见过秦侍郎,还是好几次,若是他长得像齐风仙君,我在妖境中就该认出来了。”
  文之仙子说:“……话是这么说,虽然仙人下凡后的长相,多半与为仙时相同。但七千多年的光阴,已是山也要移、水也要动了,即便是天界的仙人,这么多年过去,相貌打扮性情多少也是会与过去有些不同的,更何况齐风仙君破了仙魂,许是已在凡间转生不知多少世……变化大些也是未必,你还是先看看那枚胎记吧。”
  白秋亦是这般想法,遂点头,但将目光重新落在秦澈身上后,却发现他写字尽管会用左手扶着袖子,但不过只往上撩起一点点,矜持地露出一小节手腕而已,绝到不了手肘的位置。
  文之仙子那回瞥见,应当果真是十分偶然,但白秋这会儿左看右看看不到胎记,心中也觉得急。
  文之仙子见状,又见秦澈眼底一片疲惫的乌黑色,想到刚才小吏说的话,不禁一叹,道:“秋儿,你等等。”
  说着,她上前一步,仙袖轻抬,葱白的玉指在秦澈眉心一点。她们不显形,凡人就看不到仙人,秦澈不知道文之仙子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但他却忽然似有所感的一动,眼皮突然缓缓地垂下,绷紧的身体亦失了力气般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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