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_分卷阅读_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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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夭夭耷拉的眼帘又沉了一分,这没有让她瞧着脸色阴沉,反倒是给人一种更加漫不经心的感觉,“和耶律敏的谈话如何?”
  “叙旧,谈心,讨论天下大事,还能如何?”李从璟耸耸肩,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对了,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来得及道别。”
  桃夭夭动人的嘴角动了一下,这个微表情让她顿时显得更加动人。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整个人已如大雁一般向李从璟扑下来,若是没有炮弹般的手脚相击,想必这个动作很适合用“投怀送抱”这个词来描述。
  前一瞬李从璟还被桃夭夭微翘的嘴角吸引了全部视线,差些沦陷在那迷人的弧度里,下一瞬对方的双臂已经舞动衣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一只长腿就出现在眼前,李从璟只来得及举臂去挡,顿时被踢得倒退数步。
  燕子般在空中翻身然后落地,桃夭夭不无讥讽道:“才半载未见,想不到你的身手已经生疏到了这个地步,下回若是剑子再向你发难,你还怎么赢他?”
  李从璟暗自撇嘴,心说如今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向我对手,脸上毫不在意地笑道:“方才我不过才用了五分力,桃大当家可莫要得意……”
  “是吗?”桃夭夭双眸微微眯起,“正好,我也才用了三分力……”话没说完,又向李从璟杀将过来。
  李从璟无意与她肉搏厮杀,果断脚下抹油,溜得没了影儿。
  一夜无话,且说到了翌日凌晨,天还未亮,李从璟就叫城中的鼓声敲醒。没奈何,他只得如常穿戴梳洗,而后来到院中晨练。
  契丹立国,诸事皆习唐人之法,马周创立的官街鼓制度也叫他们学了去,西楼每日的苏醒,也是从一浪浪鼓声中开始。
  李从璟偶然抬头,望见了天边的弯月,此时他还只是觉得这轮弯月不知为何有些过于隐晦,光芒寒冷。
  而在距离李从璟小半个城池的另一座坊区中,契丹北院宰相耶律敏正坐在马车中,从府中出门,由掌灯的随从在前领着,和许多西楼城中的官员一样,向宫城的方向行去。
  耶律敏的车驾刚出坊门,眼尖的掌灯随从忽见前方的夜色中,有数道魅影一闪而逝,不等他有什么应对,阴影中传来一阵大喝,语调分外严厉的喝令他们熄灭灯火。
  掌灯随从骤然闻变,手上一抖,灯火差些就灭了,然而此时他虽然既惊且疑,到底也是胆壮勇武之士,当即稳住了心绪,勃然大怒道:“何人胆大妄为,竟敢阻拦宰相车驾?!”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掌灯随从心中已道不妙,原来那些黑暗中的魅影已然靠了过来,来者手中俱都握有兵器,气势汹汹,摆明了来者不善。
  “护……”掌灯随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刚想大喝护卫宰相,声音还未发出,耳边只听的一声“嗡”鸣,下一刻身子就朝后栽倒,竟是一支利矢已经贯穿了他的咽喉!
  在倒下的那一刻,掌灯随从的心头凉到了极点,他脑中涌现出一个闻之令人胆寒的称谓,那是一种特殊人群的身份:“射雕手!”
  在掌灯随从中箭的同时,他身后的另几名随从中,也有两人中箭而亡,其中包括一名车夫,就在这一瞬间,黑暗中的三个魅影已经冲到车驾前,纵身就往车厢冲去。
  除却掌灯随从,马车旁的随从不过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无不是精悍勇武之辈,平日里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如今兀一照面就折损过半,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更危险的是,冲向马车的刺客有三人,随从却只剩两个,也就是说必然有一个刺客无人阻拦,会毫无阻隔直面耶律敏!
  偏偏就在这时,闻听惊变的耶律敏正挑开车帘,探出头来查看状况,她的这个举动,立时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了刺客的视野之中!
  那些骤然现身的刺客,不仅身手非凡,而且配合严密,进退之间秩序井然,明显已经事先经过多番训练,否则不会这般默契,且对耶律敏十分了解,知道她平日只带五名随从,这番骤然发难,突破防线只在瞬息之间,让根本来不及反应。
  耶律敏惊慌中挑开车帘后,却心惊肉跳的发现,映入眼帘的是踏上车辕,正举刀向她砍来的杀手!那高举的长刀,在咫尺之间是如此清晰,冰冷、骇人,夺人魂魄,摄人心神,让人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钻心的恐惧!
  耶律敏惊叫一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长刀斩下来的前一瞬,身子仰面倒向车厢里,竟然叫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神奇的避过了杀手的杀招!
  长刀斩空砍在车门上,杀手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似乎是也没想到耶律敏在瞬息间竟能有这样的反应。然而杀手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弃了卡在车门上的长刀,抽出匕首,身子向前一倾,用出一招舍身技,扑身向耶律敏刺过去!
  倒在车厢里耶律敏活动受限,慌乱之间举止失措,再加上她本身动作就没饱经训练的杀手敏捷,此番再也无法避过当面刺来的匕首,她惶恐的双眸甚至看到了杀手的狞笑!
  “呯”的一声响,清脆、突然、短促,出现时即已消失,耶律敏害怕而绝望的紧紧闭上眼睛。
  光阴在此刻似乎忘记了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漫长的呼吸,又或许只是眨眼之间,察觉到身体还有力气的耶律敏怯生生挣开双眼,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呆住。
  杀手的身子僵硬在车厢中,手臂前伸,依然保持着出击的动作,匕首距离耶律敏的鼻尖只在毫厘之间。
  然而杀手的身子,却是凌空僵硬着,一动不动。对,就是凌空。
  眼中的瞳孔生硬的丝丝下移,耶律敏这才看清了,一柄由车底出现的长刀,贯穿了杀手的腹腔,将他钉在了车厢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变得异常不畅,耶律敏脑中一片混乱,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茫然无措。
  她不能理解,车底怎会出现一柄长刀,还正好洞穿了杀手的身躯,将他杀死在即将行刺成功的一瞬间?车底有人。然而车底怎会有人?是谁在车底?为何她一直不知道有人在车底?有人要杀她。然而是谁要杀她?为何她一直不知道有人要杀她?
  就在耶律敏愣在车厢中的时候,不同于车厢中的万物静止,车厢外的搏斗正分外激烈。
  从车底蹦出来的壮士,正联合一名伤而未死的随从,与另两名杀手作殊死一搏。那名受伤的随从腹前血涌如注,战力已经所剩无几,休说与人搏斗,便是无人理会他,他也撑不了多久。然而这名随从却悍勇异常,他咬紧牙关,在紧要关头一声大喝,用尽浑身力气合身抱住了一名杀手,用身体阻止住了杀手向车厢靠近。而后,无论那名恼羞成怒的杀手,手中的长刀如何在他身体中进出,他始终一声不吭,连固执决绝的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直到眼神中再无神采。
  从车底蹦出的壮士,手中只有一柄匕首,与刺客厮杀的难解难分,然而兵器上的弱势,很快让他遍体鳞伤,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半步后退。
  车厢外的异变,明显出乎刺客们的预料,隐藏在黑暗中的射雕手再无用武之地,等他们收了弓箭,要来加入贴身肉搏的行列中时,马车后的街巷中,忽然掠出一道道敏捷的身影,朝马车外的刺客扑过去。
  三名射雕手只是微怔,立即意识到事不可为,果断抽身后退,身形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此处的异变说来话长,实则都只在片刻之间,等射雕手们的身影不见了的时候,附近武侯铺中的士卒们才闻声赶来。
  然而,摆在武侯铺士卒面前的,只有洒落一地的鲜血与几具冰冷的尸体。五名随从、三名刺客,悉数殒命当场。其中包括一名死后仍旧紧抱刺客尸体不放的随从。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包括那名从车底出现的壮士,也在最后一刻被出现的同伴带走。
  等武侯铺的士卒们发现遇袭的是宰相车驾时,无不惊出一身冷汗,而这时,车厢里发出一声异响,一具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的尸体从车厢中滚出来,接着,士卒们震惊的发现,原本应该嬴弱不堪、已遭不测的女宰相,此时正完好无损站在车辕上。
  黑夜未去,冷风扑面,在一地尸首与血迹中,站在车辕上的女宰相昂首挺胸,眼神睥睨,气势雄浑可比山岳。
  第664章 有人西楼杀宰相(二)
  在火把摇曳的火光前看到耶律敏的时候,武侯铺士卒们还没来得及惊异,即已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现场的场景委实太诡异了些,而耶律敏那冰冷睥睨的眼神,更是如同即将大开杀戒的百兽之王一般,令群兽颤栗。
  没有人知道,独自在车厢里面对一具面色狰狞、渐渐冰冷的尸体时,耶律敏的心绪经历了怎样的历程,但在鬼门关进出的体验绝不会让人心情愉悦,在西楼这座好比契丹心脏的城池中,拥有契丹公主和北院宰相双重身份的耶律敏,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这是乱世,没有人能远离战争,哪怕是高居庙堂的权贵,也不止是谋划国事或是玩弄阴谋诡计,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死在刀兵之下,在任何时候,任何一个看似平静、实则隐藏了无数不为人知杀机的地方。
  争夺,是活在乱世里的人必须时时铭记的东西。
  活命要靠争,富贵要靠争,权力要靠争,志向更要靠争——并且是以残酷的方式。
  既然要争,就要放手去争。在这样的世道,谁也别逼谁,因为没人经得起逼迫,狗急跳墙,兔急咬人,谁也不必怕了谁,既然活命都成了一种奢侈,谁也不比谁更有底线。
  天色在缓缓放亮,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不仅是负责西楼治安的戍卫军队铁卫部将士,还有宰相府的护卫、家丁,以及附近的居民——其中也有一些官吏,俱都聚集过来,那些武侯铺的士卒是最为惶恐的,因为他们深知他们今夜出了多大纰漏。
  他们想要去向宰相赔罪,因为他们深知这位宰相多年来素有仁爱随和之名,想必不会太过责怪他们,毕竟这样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武侯铺虽然有责任,但未必真要获太大罪。
  然而事实是,他们连耶律敏的面都没能见到,那些宰相府的护卫家丁,也不知得了怎样的命令,面色冰冷的将他们挡在一边,不仅不给通报,有个武侯铺士卒因为声音大了些,便被打得满地找牙。
  更令围观者不解的是,耶律敏此时既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宫城,而是就在马车旁稳稳坐了下来,连同地上的血迹、尸体,也不准有人去清理。这样奇怪的行为,就像是要更多人见到这幅场景一样,而至于她这样做的目的,暂时还无从得知。
  当闻讯的西楼尹和铁卫部主将先后赶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此地早已给围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两人令部属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条通道,就看到人群中央,那辆布满血迹的马车旁,耶律敏正站了起来。
  ——也亏的是上朝途中马车走得并不快,在车夫死了之后,马车很快就被护卫拉停下来,若是飞奔中的马车,少不得要落一个马仰车翻的局面。
  在耶律敏站起身后,众人清楚的看到,平日里平易近人的宰相,此时脸上写满生人勿近,她看也不看西楼尹和铁卫部大将一眼,冷冷走到那些武侯铺士卒面前,寒声问:“你们便是职司此地治安的武侯铺士卒?”
  领头士卒连忙率部上前来拜倒,慌忙道:“正是卑职等……”
  不等他说出请罪的话,耶律敏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再度响起,“因你失职,致使宰相遇刺,该当何罪?”
  “请宰相大人恕罪……”领头士卒心头暗暗叫苦,连忙谢罪。
  “食国家俸禄,而不能为国家效力,护卫西楼重地,却使刺客横行街市,以至能刺杀当朝宰相——如你等这般无能之辈,国家要之何用?今日你等既有此错此罪,当斩不赦!”说罢,耶律敏眼中杀意迸射,竟是果决道:“来人,斩!”
  她的府邸护卫们闻令,立即大步上前,他们本已恼怒这些人不作为,使得自家主人差些丧命,此时半分犹豫也没有,抽刀斩下,毫不拖沓。那些武侯铺士卒,听了耶律敏的话,无不震惊抬头相望,似乎还不能相信这位仁慈的宰相,竟然不给半分余地,当街就要将他们杀了。
  然而,迎面斩下的利刃,没有给他们太多怀疑的时间。
  刹那间,刀光闪过,十多颗人头齐齐落地。
  脑袋滚落一旁,无头尸体僵硬的倒在街面上,喷涌的鲜血如同溪流,瞬间染红了大片街面。这血腥的一幕立即震惊了围观者,几乎全部的人莫不愕然后退,眼中写满慌乱与不可思议。
  街面上顿时寂静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耶律敏抬头向西楼尹与铁卫部大将看来,神色冷漠,就像她方才并没有下令杀人,面前也没有十数具无头尸体还在流血一样,“两位可算来了,今日之事,两位有何说辞?”
  西楼尹与铁卫部大将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恐惧之色,面前血腥的一幕已在他们心中惊起巨大波澜,他们都意识到,这位先前似乎只会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的宰相,这位曾今刁蛮的公主,今日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下官失职……”
  “末将领罪……”
  此时两人还能说什么,立即相拜认罪。
  耶律敏却似并不满意两人的反应,又似乎心中的怒火还没有平息,她冷笑两声,“好得很,宰相当街遇刺,二位竟然无话可说!”她伸手拿来身旁护卫手中的马鞭,朝西楼尹与铁卫部大将大步走来。
  “你们没话说,我有!”耶律敏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她手中的马鞭忽的高高扬起,然后狠狠抽在西楼尹脸上!
  啪的一声响,西楼尹猝不及防,官帽都给鞭子抽掉,他心中震惊,错愕抬头,迎接他的却是马鞭的再度降临!
  耶律敏脸上的怒容仿佛要化为实质性的刀剑,她手中的马鞭不仅重重落在西楼尹脸上,也落在铁卫部大将脸上!
  两人如同家犬一般,被耶律敏一鞭接一鞭狠狠抽打,西楼尹很快就抱头倒在地上,然而这并没有让耶律敏停手,马鞭依旧落在他身上,如同毒蛇吐信,抽得他嚎叫不停。
  铁卫部大将身上着有铠甲,却也被抽得蹲在地上,马鞭与金属相撞,发出令人牙颤的噼啪声,传出去老远。
  围观者无不色变,呆呆的看着场中这一幕,都忘记了有其他反应,那马鞭抽在肉身上的响声,听着都叫人肉疼,此时此刻,与其说他们是给西楼尹、铁卫部大将的惨状惊到,倒不如说是给耶律敏疯狂的举动给吓到。
  挥动马鞭的耶律敏动作猛烈,脸色却冰冷得如同千年积雪。恰是这种反差,让人难以接受,心中发寒不止。
  “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止乱,契丹要你们何用?”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只看到西楼尹遍体是血,而马鞭已经抽断,耶律敏才停下来,她丢了马鞭,俯瞰两人,“真当我耶律敏软弱可欺,连我的周全都不上心了?犯了罪还敢人模狗样站在我面前?!”
  收拾完西楼尹与铁卫部大将,耶律敏冷冷转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属官:“丢进大牢,容后问罪!”说完这话,她没有走向府上新准备的马车,而是令护卫牵来马匹,动作利落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喝道:“进宫!”
  部属皆大声应诺,声势震人,那些站在路中的围观者,莫不连忙退到道路两边,为耶律敏等人让开道路。
  一行人行过人群,绝尘而去。
  今日,耶律敏威满西楼。
  ……
  在围观人群后的一座民房中,站在阁楼窗前的两个人,目睹了耶律敏施威的全过程,在耶律敏一行人冲出人群后,其中一人声音怪异道:“自今之后,耶律敏恐怕就不是耶律敏了。”
  “她还是她。”另一人摇摇头,“只要初心没变,人就没变。”
  “耶律敏若是知晓你这般了解她,怕是要高兴坏了。”先前那人出声讥讽道。
  “真酸!莫非桃大当家最近不喝清水,改喝醋了?”李从璟作势掩鼻,“这醋味,熏得真是叫人销魂啊!”
  桃夭夭又来瞪李从璟。
  李从璟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道:“下面的人可有发现,刺客是谁的人?”
  藏在耶律敏车底的自然是军情处的人,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支援的,也是军情处暗中保护她的人。
  “此人绝对出乎你的意料。”桃夭夭将当时的情况告诉了李从璟。
  “如此说来,军情处锐士问出这个问题后,耶律敏也听到答案了?”李从璟问。
  桃夭夭点点头,“那名刺客就剩了最后一口气,说完那人的名字也就断了气,而当时耶律敏正挑开马车窗帘查看外面的情况,叫她听到了这个名字。”
  “这个时候派遣杀手来刺杀耶律敏,他真是疯了!”李从璟眉宇含怒。
  不怪他如此恼火,委实是事情的确惹人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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